疗养院的周边很安静。
沈鸯提着东西往里走,门口的保安主动打招呼:“小姑娘来啦。”
她回以一个微笑。
轻车熟路进入病房,里头一对中年男女正看电视,男人主动起身招呼:“小沈来了?又提这么多东西。”
“大叔。”沈鸯把尿不湿之类的放下,走到病床旁边,仔细看看女人的脸色,笑道:“状态不错。”
病床支起到刚好的高度,女人靠在上面,朝沈鸯眨眨眼睛。
大叔从袋子里拿出水果,“是嘞。”
“不要洗水果,我吃饱饭过来的。”
“吃一点,我吃不完,你师父也吃不了什么。”
沈鸯拗不过他,随他去洗。
女人疑惑地眨眨眼,一个劲儿往她手上看。
“上班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个杯子,扎了一下,不疼的。”
沈鸯解释完,手上慢慢覆盖过来一只手,干瘦得可怕,像一段枯木。
曾经这只手,教会她弹琵琶,十指纤纤,轻巧灵动,在茶馆弹出一首又一首曲子。
知名古曲,民间小调,都能信手拈来。
她们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。
师父病得很突然,本来以为只是一场感冒,却越来越严重,去医院检查出了ALS——渐冻症。
现在别说弹琵琶,连吃饭都不能自主了。
沈鸯喉间苦涩,像有块黄连堵着。
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搭上去,轻轻拍了拍。
女人费力张嘴,口齿不清地喊:“阿、鸯。”
沈鸯回过神,关切道:“要换台吗?还是什么?喝水?”
女人颤颤巍巍想抬手,失败了,嘴巴一张一合,说:“别、哭。”
她才发觉自己脸上湿凉一片,忙抬手擦眼泪,胡乱找借口:“最近眼睛老不舒服,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红眼病之类的。”
大叔端着水果回来,念念叨叨:“工作忙不用经常来,难得休息,我看视频上说,那些年轻人都补觉,你也好好休息,别累坏了,年轻的时候不注意,老了才知道厉害。”
沈鸯跟往常一样随口应下。
不让长辈念叨是很难的,她已经学会了嘴巴上顺着话答应,该怎么做她按自己的心意。
吃了几颗葡萄,她捧着手机给师父看鲤鲤的视频。
“最近会背古诗了,还挺像模像样。”
女人看着屏幕,点点头。
时间一晃而过,病床上的人睡着了,沈鸯轻手轻脚离开,大叔送她到门口。
“小沈,你还得养一个孩子,以后别来了,你师父这边有我,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,连远亲都算不上,我们真的过意不去。”
长期照顾病人,他脸上沧桑疲惫,足足老了十岁。
他们没有孩子,如果不是疗养院有专门的护工帮忙,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很难独自照顾渐冻症患者。
沈鸯说:“我之前没学上,是师父教我弹琵琶,如果不是她……”
如果不是师父,她早被沈富钱送到各种男人床上去了。
沈富钱是她亲爸,只想用她捞钱。
师父与她非亲非故,却把她从歧途上揪回来,教她谋生的本领。
人性太复杂了,什么亲不亲,钱不钱,她早就不在意这些。
让师父多活几天,让鲤鲤健康长大,这就是她的心愿,其他的都排到后头去。
活着永远最大。
大叔偷偷抹了抹眼泪,“你们两个人的脾性一个样,都是爱管别人闲事的。”
“小沈,我和你师父迟早要死的,花太多钱不值当,你的钱给孩子给自己买点东西。”
“她这种情况,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。”
这句话被风吹散,席卷到各处。
沈鸯上公交车后很久,都沉浸在悲伤里。
其实她很怕来探望师父,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虚弱,各个器官功能一点点丧失,原先还能正常交流,现在说话已经很困难了。
人间的面,见一面少一面。
她深谙这个道理。
刚回夜撩,就听陈云云说了八卦——安昕被开了。
沈鸯诧异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你休息的第一天,她好像喝了很多酒,醉得不省人事,她那男朋友也没管她,最后还是黄店长过来,把人给送回家,之后就说安经理以后不来了。”
沈鸯问:“今天怎么没见到阿华?”
陈云云声音变小了:“阿华可能要离职了,她那天走了就一直请假。”
想起安昕那两个不留情面的巴掌,沈鸯理解阿华不愿意来上班。
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,被同事当那么多人的面欺负,各种言语羞辱,换作谁都受不了。
安昕是在晚上七点以后来的,她一来就直奔顾林聪常去的那个包厢。
来者不善,有人把她拦下,“顾先生今天没有来,包厢已经被其他客人订了。”
“我不信!我看他进了这栋楼!”安昕胡搅蛮缠地扬高声调:“顾林聪!你给我出来!你前脚甩了我后脚就带别人来玩是什么意思?”
服务员很无奈:“他真的不在,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。”
沈鸯听见外头闹哄哄,出来看情况,安昕浓妆艳抹,化着并不合适的妆容,穿着极短的亮片吊带裙。
不能说难看,像一个小孩偷穿妈妈的衣服,不符合的成熟和怪异。
见到沈鸯,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怨毒,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敢像之前那样嚣张,试图用眼神杀人。
沈鸯觉得好笑,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才是受害者吧?
这场闹剧以保安上门把安昕赶走落幕。
楼下酒吧的人上来借东西,随口提了一嘴,原来顾林聪今天有来,只是没上来吃饭,一直在楼下和美女贴身热舞。
陈云云深表震撼,“怎么会有人蠢到上门告诉所有人自己被渣男甩了?”
沈鸯摇摇头,懒得理这些事,只知道今天可以早一点下班,回去和鲤鲤打视频。
下到一楼,远远见两个人在车旁拉拉扯扯,女人的声音不似平常可爱,尖利得吓人:“你和她上床了?那我算什么?”
顾林聪不耐烦地甩开她,“算你贱,行了吧?”
安昕不可置信,“顾林聪,当初是你主动招惹我的,现在说我贱?”
她指着副驾驶上补妆的女人,“她被多少人睡过你知道吗?你不嫌脏吗?”
顾林聪嘲讽地睨着她,“安昕,你要不要听听你在什么?你们不都是为了钱跟我上床吗,还比上高低贵贱了是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