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厅里宾客到的差不多了。
一共五桌,从人数看不算隆重。
可是连刚上初三的褚媱都知道,再没有比今天晚上更大的排场。
主桌上有好几张脸,她甚至在市级新闻报道里看见过。
她有点佩服她妈,这种场合,褚家只带了一个女儿,不是褚嫣,而是她褚媱。
这两年,她见识的大场面早就超过了褚嫣,心里甚至生出一种打了太多次胜仗的乏味感。
“媱媱,一会儿让你大舅领你去主桌敬酒,你嘴巴甜一点,主桌上的两个小哥哥,云津哥哥你认识的,对另外一位你也要客客气气,不该说的话别说,知道么?”
褚媱点头,“知道了妈,我不会给你丢脸的。”
褚修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,“多跟你云津哥哥亲近,你年纪小,脸皮厚一点也没关系,明白吗?”
“嗯,明白。”
这几句话,母女二人是压低声音说的,因此严秀丽只看到两人头挨着头,却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。
等到要和丈夫一起去主桌敬酒的时候,才发现后面不声不响跟了个褚媱。
“媱媱,你怎么……”她觉得自己的暗示够明显了。
褚耀邦却神经大条地揽着外甥女的肩膀,“不妨碍,她不怯场,去敬个酒也没什么错。”
严秀丽今晚第不知多少回被气到,突然后悔参加这个狗屁接风宴。
容城太子爷跟她有什么关系,她何必来受这种气!
还不如在家陪女儿,多花点时间给她讲点大道理,说不定……还有救。
到了主桌,她又不敢这样想了。
那少年静静坐在轮椅里,挨近了看,脸上有种破碎的美感,但气场绝对不像个普通高中生。
还是晁太太给她做的介绍。
“这是咱们云津最好的朋友,也算江城人,只是很早就搬到了容城,他爷爷是天颂集团创始人,两代当家人都是容城首富……”
严秀丽有点晕乎。
天颂集团。
是她知道的那个天颂集团吗?
是那个做小旅馆发家、最后将酒店开到全球各地的高端国际酒店品牌吗?
她此刻才终于理解了“太子爷”三个字的含金量。
褚耀邦早就知道这些,所以面对少年时脸上挂着的不是长辈看晚辈的神情,而是生意场上才会动用的笑容。
他微微弯腰,托着酒杯和少年轻碰。
“小谢公子,来,晁叔叔带家人一起敬你一杯。”
少年客气有礼地微笑,突然伸手去摸桌边拐杖。
所有人都一惊,晁母甚至下意识地想问他要做什么。
然后就看到坐了一个晚上轮椅的男孩突然撑着手杖站了起来!
接着重新端起杯子,看向褚家夫妇。
“谢谢叔叔阿姨。”
仰头饮尽。
虽然是果汁,但是已经称得上是整晚的最高礼节。
主桌安静了好几秒,每个人看向褚家夫妇的眼神都不同了。
褚耀邦也暗自心惊,又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,暂时没功夫深究少年对他们一家有别于旁人的友善和抬举,离开主桌的时候仍旧迈着沉稳矫健的步伐,只是其中多了昂扬的气势。
等到敬酒的人差不多散去几拨,晁云津找到机会和发小单聊。
“怎么,认识?”
“没有,”谢郁白神情自然给他夹菜,“只是看着挺面善的。”
晁云津一愣,突然有些恍然。
“你小子眼力不错,他们家和我们家算是世交,我和褚嫣从小一起长大,你是不是看褚叔叔和严阿姨眼熟?他们女儿就是下午体育课穿得最漂亮那丫头。”
谢郁白筷子没停,不轻不重“嗯”了一声。
晁云津刚才一口气说了好几句,也不知道他肯定的是哪一句。
正预备再说几句话,手机却响了。
小白不是外人,他看着来电显示上“池小舒”三个字,也没犹豫,当着他的面就接了。
应了几声后,神情却越发严肃。
“…好,你别哭,我马上过来!”
“别怕,等着我。”
谢郁白等他挂了电话,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。
“没事,是我一个同学,放学路上遇到点麻烦……我出去一趟,宴会结束前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
晁云津迟疑地望向正在隔壁桌热络敬酒的父母,“那个,我爸妈问起来……”
“我替你应付。”
“好兄弟,靠谱!”
褚媱刚才敬酒的时候没找到机会和晁云津说上话,回到席位还想着怎么向她妈解释。
可是褚修言却揽过女儿,替她理了理头发和领襟,瓷白的脸染上淡粉的一团和气。
“大哥,你和容城谢家认识,怎么也不早说?家栋和朋友投的酒店一直没有起色,早知道你有这层关系,怎么着也该求你提携妹夫一把,省的他走那么多歪路。”
褚修言看似嗔怪,其实脸上堆着浓厚的讨好。
严秀丽最看不惯她这副嘴脸,忍着恶心呷了一口矿泉水,径自夹菜。
褚耀邦却摇头,“什么跟什么,我怎么可能和天颂集团搭上关系,我也纳闷呢,这小谢公子对旁人只是客气,对咱家却是格外客气。”
甚至那客气里,还有几分熟络和殷切。
褚修言笑意更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,口中迟疑:
“那就怪了…难道是因为……媱媱?”
褚家夫妇两个同时一怔,缓缓偏头看向褚媱。
褚修言还在笑,“谁还没年轻过?年轻小子在漂亮姑娘面前,总归要展示一下绅士风度,我刚才看得真切,那谢小公子看了媱媱好几眼呢。”
严秀丽开始细细打量身旁的外甥女。
说漂亮吧,也没错,褚家人就没有难看的。
尤其今晚,她妈给她弄的这一身,算得上名门千金的标准行头,的确衬得褚媱比平常亮眼。
可是跟她宝贝嫣嫣比起来,还是差的太远了。
严秀丽不以为然,她丈夫却有点动摇了,一副要信不信的模样,眉眼间的昂扬俨然黯淡了些。
“媱媱,一会儿等临走,你去给谢家哥哥送个小礼物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褚修言教女儿几句,就暂时离席往外走,准备打发褚家司机赶紧去精品店挑个小工艺品回来。
小女孩送的东西,太昂贵了反而没有意思,就是要廉价普通,才显得稚嫩纯真,可怜可爱。
刚走出大堂,正好看见晁家儿子匆匆下台阶的身影。
晁云津并没有留意台阶上擦肩而过的褚家人,也可能是根本对这个褚家小姑没印象。
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,脸上带着腾腾杀气,手里还捏着电话,似乎刚刚接通。
“喂!褚嫣!”
“你又作什么妖!”
“有本事冲着我来,找人放学跟踪小舒算怎么回事!”
“我下午都已经给你道过歉了,你怎么还……”
“……你觉得我会信吗?!”
男孩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褚修言在台阶上停了半天,眸光在门廊的灯影里闪动了两下。
然后掉转头,扬着眉眼,展着唇角,重新往大堂里面走去。